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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各有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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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妻便在草廬歇了一夜。雲安還在想二郎是否當真不生氣,但見他態度溫和如舊,終未多問。故此,一夜無話。

翌日清晨,二郎在平常的時辰醒來,卻一見,枕畔空空,待要起身尋人,忽聽外頭好一陣喧鬧,其間喊得最高的就是雲安的聲音。深山曠野怎會爭執?二郎少不得趕緊更衣,而推門所見,那丫頭仰面叉腰,正與幾個總角小兒打口水仗。

“醜丫頭你怎麽又回來了?是不是夫家嫌你太醜太瘋,就把你趕回來了!哈哈哈……”

“你才醜呢!將來連媳婦都娶不上,白去疊墻衛也沒人要!你再敢胡說,我告訴你娘打你!”

如此對峙,雲安也沒真的計較,不過是嫌山野小子頑劣難纏,說完便撿起一塊石頭砸去。小子們卻也上躥下跳慣了,根本不怕,各自一閃躲,毫發無損。

“你再這麽兇,這輩子都沒人要了!”

“你還敢說!給我過來,有本事打一架!我替你娘好好教訓你!”左右不服,雲安也沒了耐心,擼起袖管就要沖過去,卻才去了兩步,已見小子們生出畏懼之色,慌促間就跑散了。

雲安自然高興,滿心以為是自己太厲害,不覺暢然大笑,然則甫一轉身,鄭夢觀背手而立,瞧著雲安的眸子裏,意味深長。

“你……你醒了,醒了啊。”高興不起來了,雲安只剩心虛。

二郎微微蹙眉,似在端量這個小丫頭,良久輕輕“嗯”了聲,卻問:“疊墻衛是何意?”

“唔?”本以為是出乖露醜,誰知這人竟劍走偏鋒,雲安自為意外,緩了緩又高興了,“疊墻衛是山裏的土話,就是入贅的意思。嘿嘿嘿,他們說我,我就以牙還牙!”

傻丫頭在傻笑,二郎也只有搖頭一笑,方才的情景確實又讓他長了見識。“那些孩子都是你認識的?你一早去了哪裏?”

既然都讓二郎瞧見了,雲安也樂意告訴:“前頭不遠有個柔桑村,他們都是那裏的。昔年在此建廬,我與素戴力氣不夠,都是村民相助,便與他們的孩子熟了。山裏的男娃嘴巴促狹,心卻不壞,就愛取笑著玩。我嫁去洛陽的事他們都知道,那時我還故意誇口,說洛陽陪都如何如何好,去了就不想回來了。”

雲安且細細說著,一面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舉向二郎:“素戴不在,我也不會生火做飯,怕你起來餓,就去村裏討了些,你將就一下,隨便吃兩口。”

原來,這丫頭不是跑出去玩,卻還是為自己。二郎立刻接下,打開看時,就是兩個粗糲米團。“我還好,你餓不餓?”

“我自然是吃飽了回來的啊。”雲安見二郎並不嫌棄,心裏受用,又去將昨日的蒲墊搬出來叫他坐。

“雲安。”二郎捧著米團暫未下口,卻將正忙的雲安叫住,目光拂去,綿綿地灑下一片溫潤的憐恤,“今後再有人取笑你,你就喚我,不要自己去動手,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。”

長久以來,雲安事事獨立,從來不依靠旁人,也從來無可依靠,更從來沒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。她怔怔地看了二郎半晌,眼圈紅了。

“你快吃吧,誰敢欺負我?我不欺負別人就萬幸了!”

雲安終究選擇掩飾過去,她不知怎麽示弱,不知怎麽倚仗別人。她只是純粹地在想,這一輩子都要對鄭夢觀好,愛他也守護他。

辰巳之間,夫妻仍原路牽馬下山。

臨去前,雲安將草廬各處都清整了一遍,只一廳一寢也不大,陳設更簡單,但想著下次不知何時回來,便難免留戀。二郎默然相陪,待雲安最後關上籬落的門欄,才小心道了句:

“婚禮之後我們還可以來住些時日,不急回洛陽。”

雲安卻徑直去牽馬,笑道:“你不急,濡兒急,她只給了我兩個月的期限,來回路上便費去三四十日,寧早不寧遲,不必來住了。”

鄭濡自然是個借口,可二郎也很快明白過來,雲安對襄陽的感情有些覆雜,久留於此也未必能改變什麽。

……

回到裴府時,上下皆忙於婚典,沒人關註雲安夫妻一夜未歸,況且素戴早得了雲安的交代,一切都應對得很好。及至午後,賓客陸續登門,夫妻二人才更衣整理了,預備一些場面之事。

蘇家的新郎在申時抵達裴家,雲安從旁瞧時,倒真是一位俊秀挺拔的出眾公子。她不由感嘆,那裴紫瑤命道好,勉強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。婚典的熱鬧至夜方散。

又捱過兩日,雲安在回門的第五日向柳氏辭行。理由是年下天寒,行路費時,須趕在新歲到來前回洛陽,不至嫁過去的頭一年就失之禮數,缺席對祖先的祭祀。

這話極是得體,正是雲安按著柳氏一向崇尚的體統去說的,因而柳氏也無言以對,即使她知道女兒尚在賭氣。

第六日,聞訊的裴憲從官署趕來和柳氏一起送行,他說了許多話,比柳氏叮嚀得還多,更顯得那對嫡親母女間疏離了。他也到底沒有察覺,目送船只遠去後,仍滿懷殷切。

“雲兒雖非我親生,但第一聲喚父親便是喚我,在我眼裏,這孩子和瑤兒沒有區別。當初瑤兒任性不嫁,雲兒反自願遠嫁,我也不忍,一直擔心她不能適應洛陽的風土。但這次他們回門,我見了甚好,才算稍稍安心,也對夫人你減去了幾分愧疚。”

回程的車駕裏,裴憲感慨不已,但見柳氏低頭寡言,便將身挪近了些,擡手相扶。他雖是勤於公務的一郡長吏,卻也並非人情冷漠的刻薄丈夫,他能體會柳氏的立場。

“十三年的夫妻,還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麽?”柳氏正是在想雲安,後悔未能珍惜短暫的團聚,但一開口,總歸將心事掩去,“鄭家是個好人家,這位二公子也一表人才,只要他們夫妻和睦,縱是遠嫁也值當了。”

裴憲微微頷首,卻不覺懷想起來:“十三年,彈指一揮!從端兒娶妻,到如今瑤兒出嫁,孩子們的大事一件件都忙完了,這些都是夫人的功勞。夫人啊,裴憲並無追名逐利之心,等再過幾年,端兒歷練得老成些,能撐起門戶,我便辭官,陪夫人四處雲游,也可以去洛陽定居,讓你時時都能見著雲兒。”

裴憲甚少說起這樣牽動情腸的話,直聽得柳氏滿眼含淚,不知何以自處。良久相對,她忽然醒悟,覺得多年以來,是自己對雲安過於苛刻,反將裴憲對她們母女的感情看得淺了。

是啊,雲安也說,她只是怕,卻從不去問。

……

行舟駛離襄陽數日,雲安都只是悶悶的,談不上沮喪,卻總不見開朗。她時常坐在船尾發呆,也不要素戴跟著。二郎心知肚明,也不便打攪,就每每站在艙房窗下凝望,全為看護之意。

二郎的庶仆臨嘯看來不解,不敢幹涉主人,卻轉去詢問素戴。素戴倒不大想說,只因當初鄭家來接親時,臨嘯甚是莽撞。之後雖都在人境院侍奉,素戴也未正經搭理過這人。

“你也說句話啊!夫人到底怎麽了?是她自己向娘家辭行,公子也沒說這麽快要走,她又不高興什麽呢?”

臨嘯是個憨直的老實人,瞧不出素戴的嫌惡,越發問得來勁,又夠著張臉湊近素戴身前。素戴原是正在備茶,但見一張大臉貼來,順手便潑了一杯上去。

“你!”茶水雖非滾燙,也將臨嘯潑蒙了,他胡亂擦拭著,既狼狽又憋屈,便顧不上再問了。

“誰教你不知禮數?光天白日,男女之防,竟不知道?”素戴解了氣,只掩唇忍笑,也諒臨嘯不敢宣揚,更得意了。

臨嘯一時站定,瞪眼努嘴還憋著氣,白哼了一聲,說道:“夫人的事我不問你問誰?你告不告訴的只張口,又動什麽手呢?算我多有得罪,惹不起!”

臨嘯發洩了一通還是退步,倒顯出幾分寬容的胸懷。素戴也是一時的心性,未必真有深仇,忽見此狀,自省失態,過意不去。

“我替你擦擦吧。”素戴踟躕著,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帕,挪著小步走到臨嘯面前,“夫人的事公子都不曾多問,你又白操心什麽?左右過幾天就好了。”

臨嘯哪裏見過素戴這般低眉順眼的模樣?憑她纖手輕柔擦拭,身子動也不敢動。只那一雙眼珠,不自覺地瞥向清顏,心中便如船下的水波,起伏不定起來。

“公子……公子怕也不是不想問,天天守著,也怕夫人不慎落水。你好歹,該去勸勸夫人才是。”待素戴的手從臉側放下,臨嘯便似遮掩心緒般,囫圇了一句。

“哪裏!”素戴倒很坦蕩,只一笑,“夫人谙熟水性,只怕公子也不如她,少亂想了!”

語畢,素戴轉身去了船廊,唯餘臨嘯癡癡頓步。他有些驚,卻不知該驚什麽,驚雲安谙熟水性?還是驚那女子臨去的巧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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